启程
7.“骨骸”
黑暗降临的一瞬间,脑海中的眩晕感令他险些站不稳。赤瞳里是一个由楼梯组成的世界,伴随着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,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般,在这个空间中任意拆解,再重组。
他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黑暗,唯有脚底下狭长的地块闪烁着微弱的暖光,细小的灰尘弥漫在光晕中。
他用了几秒尚且才反应过来——他正处于这个充满黑暗的无边际的“世界”的正中间。有风擦着他黑色风衣的一角,惊动了弥漫在光晕中的灰尘。
他面庞的棱角相比希妄而言要锐利得多,看起来比希妄要高那么几厘米,视觉上大那么几岁,肌肉比他明显得多,始终微微上扬着的嘴角仿佛在说他本人并不存在什么威胁,而希妄地第六感早已告诉过他——那笑里可不是什么善意,那是充满恶趣味的讥讽。
而希妄早已习惯了在梦境中看到这张,他已经看了快二十年的跟他一模一样,又毫不相干的臭脸。
此刻那张臭脸无声地占据梦境中画面的中心,微微挑了挑眉,不动声色地眯起他那充满锐利视线的眼睛。仿佛在思考着什么。
远处有一点萤火,从整个“世界”的上空滑落,一瞬间照亮了那些不规则的错综复杂的楼梯,和位于他们或周围,或底部的大小不一空间位置离奇的齿轮。
他猛地意识到那齿轮的转动可以改变楼梯和道路的方向,也就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铺成了无数条不同的“路”。梦境中规则的法则,就是去寻找在他充满诡异的和谐中,最不和谐的那一部分。
比如黑暗中,那束光的落脚,可能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。是这个梦境当中,唯一一处可以破解的密码锁,而他本人,就是万能的密码匙。
寻找看似是“真实”的“虚幻”世界里,最不合逻辑,最违和的“虚幻”的那一部分,那恰巧就是你要在“虚幻”中,去寻找的“真实”。那里是梦境最脆弱的部分,也只有那里可以彻底将这个“世界”消灭在名为“网络”的“观察台”上。
那是他后来告诉希妄的。
“这十几年的我弑梦场景的梦境,就是你成为弑梦者的第一课。”那时候他的红瞳映出明晃晃的笑意,“毕竟最好的教育就是使人身临其境,虽然‘基地’里有vr模拟室,可那还是抵不过你所面临的名为‘人性’的潜意识深渊的最真实的恐惧。”
“那是一种人类面对危机的本能反应。每个弑梦者都要有那么一个克服它的过程,‘恐惧’,我绝不是在危言耸听。”他调皮地挑了挑嘴角,颇有些嘲弄着道,“‘危险’与‘死亡’,常常在不经意间与我们相伴。只有毫不动摇的意志,才能将那份虚伪却有形的恶意踹回到它真正该呆着的深渊里去。”
后来他才明白那个人的意思,说晚,却也没有特别晚的时候。当他不再为这一切感到恐惧,真真切切可以独自去面对“梦魇”的时候。
他将红瞳微眯起来,观察着远方“萤火”的落脚点,踩着脚下朝着前方的路,齿轮转动着,那路于是一刻不停地变化着,他上了楼梯,原先的地块反而塌陷掉了。他踌躇着选着离那里最近的路,可免不了面前的道路突然转弯,他轻轻叹了口气,却发现他离那光所处的位置越来越近了。
虽然爬上爬下,走到一半又要停下来重新找路,汗水顺着他红褐色的鬓角淌下来,他却习惯一样丝毫不在意。
集中注意力去破解这样一座迷宫,其实是很累人的,如果不是“梦魇”的主人的潜意识在求助。死在这里的最底端他也找不到。于是他发出很低很低的一声冷笑,似是在庆祝劫后余生,却又没有那种态度。
“装逼遭雷劈啊。”希妄此刻在内心深处默念道。
可能是这人过于幸运,走到跟前才发现那光是从一座只有两层楼高的塔中传出来的。他看起来过于古老,房门打开着,似是在欢迎,或者说是在等待他的到来。
他没丝毫迟疑,门在身后关上,也就隔绝了他跟外面世界的距离。
是挂在墙上的鹿头骨灯,栩栩如生的鹿角仿佛在说那曾是个活物,可它再也无法为自己伸冤了。如果它曾是个活物,被人类制作成家具,后流落到这里。
微弱却焦灼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大厅,他视线下滑,看到墙上猎人打猎用的弓箭和象征着他凯旋而归的鹿皮。角落有零零散散的骨头,不知是人类的,还是动物的。——也可能都有。
在离他起码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张床,有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熟睡于此。
“把我引到这儿来,是想给我看什么呢?还是想将我处于险境之中。如果这里就是答案,那未免过于简单了。”
小男孩没动,熟睡的鼾声如雷贯耳,周围的场景在不知不觉间散开又重组成另一个温馨的房间。
小男孩就坐在他的对面,兀自给自己和他斟了一杯茶,带着有些礼貌的歉意开口,“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见到你。”
他看到那人在他面前笑了,却比前几次更真心实意一些,“没什么,这是工作。”他说。
“你发现了吧,周围那些骨头。”小男孩的眼睛灼灼闪着光,温和地说着不属于他这副皮相的话,“这里是睡在那里的我的又一层梦境。”
“我看不下去他将从梦境带回来的活物猎杀,我控制不了他,我也找不回来属于我的意志。”
“很抱歉通过这种方式得以向您求救。”
“墙上最靠近窗边的鹿头骨灯,是这个梦境最脆弱的地方,砸了它,现实中的我就会醒过来。”男孩笑得十分干净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
他的意识又被什么拽回了那座塔中,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红褐色木质的旋转楼梯。那灯就不远处的窗户旁边靠近角落的位置,他没有犹豫,虽然中途那小男孩狰狞着妄想着扑过去阻止他。可他还是果断利落地摘下了鹿头骨灯,砸在了地上,一盏灯的光源是在刹那间消失的,那灯被摔的粉碎,小男孩仿佛被定格住了那般。
目眦欲裂的瞳孔充满着不甘心,他心情大好的戳了一下小男孩即将碰触到他的手指,于是他整个人也化为灰烬消失在了空气中。
梦境开始崩塌,而他也在同时被转移到了基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