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被夜里的“咚咚”声吵醒的,这已经是我一天中第二次被吵醒了,心里难免有些生气,我想这可能是起床气吧。
听了好一会儿,我才发现这是敲门声,屋外伴随着的还有三大爷的声音,于是我从棺材里爬起来,准备去开门。
这时爷爷叫住了我,说你躺回去,我去开门。说完,爷爷就起身披上衣服,一边应声一边往外头走去。
我虽然很困,但还有些好奇,于是也没再躺下,而是坐在那里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。
“爹!不好了!文苗出事了!”门一打开,就听见三大爷焦急的声音。
我眉头一皱,奇文苗能出什么事?
爷爷也同样问道:“文苗咋啦?”
“他脑门儿(额头)出血了!”三大爷急声道。
“出血了?那赶紧送卫生所啊!你来我这干啥啊?”爷爷不解。
“哎呀不是,”三大爷更急了,“文苗大晚上不睡觉,不是,是半夜睡醒了,也不是,反正就是他半夜忽然爬起来把头往地上磕!磕的可猛,现在整个脑门儿还一片血的呼啦(出血)的呢!然后也不知道为啥,他那劲儿忽然就变得可大可大了,我和他妈咋拉都拉不住,最后我和他妈没办法,只能找了隔壁几个力气大的人先合力把他绑在了板凳上!爹,你快跟我去看看吧!”
爷爷一愣,马上说了句,“你等下,我回屋穿衣服。”
我听到爷爷没拒绝三大爷,心里不免有些生气,心里想爷爷你是不是傻,当时三大爷把你赶出家门的事你忘了?现在有事儿求到你头上,你咋连拿捏都不拿捏一下?但是生气归生气,我不由地也有些担心起奇文苗来,虽然我不太喜欢三大爷和三娘,可是我觉得奇文苗还是不错的,因为他的性子似乎没长歪,也因为他是村里唯一一个见了我的面很少绕道走的小孩儿。不过当然,他虽然不绕路,但一般也不理我。
爷爷回屋穿了衣裳就跟三大爷出门了,出门前还嘱咐我晚上千万不要出门,好好睡觉。我点头答应,然后躺下继续睡觉,但是这一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,心里一直琢磨着奇文苗的事儿。
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爷爷才回来,我看见爷爷的脸色有些差,看起来很疲惫,于是我又瞄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,看见自己也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。我心想,我一个小孩儿熬了一夜脸色都不好呢,何况爷爷都那么大岁数了。
爷爷回来就问我饿不饿,说一会儿去给我买村头的大包子吃。
要知道爷爷、父亲、母亲,都是很节俭的人,在我印象里,我几乎没有出去买过饭吃,很简单,因为没有钱。虽说后来家庭条件稍微好点了,但是长辈们还是没有让我出去吃过饭。这一次,我有点儿兴奋,因为我听村里的小孩儿提过一嘴,说村头的牛肉包子可好吃了!
“爷!那我要吃三个!要牛肉的!”
“行,爷爷给你买六个,剩下三个中午吃。”爷爷说道。
我兴奋地点点头,激动的差点儿把嘴里的牙膏也一起咽去了肚子里。
过了一会儿,爷爷买回来了十个包子,比说好的六个还多了四个,我感叹了一下爷爷的大手笔,然后就开始大快朵颐。
“爷,你也吃!”我一边吃一边把包子也往爷爷面前推。
“乖,你吃吧,爷爷一会儿下(煮)点儿面条吃。”
爷爷说完这句话,我就意识到爷爷没有吃早饭。
“爷,你在三大爷家待了一晚上?”我问道。
“咋?”爷爷反问。
“三大爷都没留您吃个早饭?”我的意思很明显,听说奇文苗出事了,爷爷去忙活了一个晚上,到头来连饭都没捞着吃上一口?
爷爷那么大个人了,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我话里的意思,于是叹了一口气,“文苗折腾了一个晚上,这才睡下,你三大爷和你三娘也一宿没合眼,大家都跟着折腾了一个晚上,这会儿估计大家都回去睡觉了,哪还有功夫跟心情吃早饭。”
我一听,好奇地问道:“奇文苗出啥事了?我昨晚听三大爷说他脑门儿都出血了?”
爷爷瞪了我一眼,说:“吃你的包子,不准问。”
我悻悻的咬了一大口包子,眼睛还是里充满好奇,嘴上倒是不问了。
嗯,这大包子果然香!
吃完早饭后,我琢磨着这包子挺好吃,就想着装上两个给母亲也送过去尝尝,谁知道刚走到母亲屋门口,就听见母亲在屋里跟父亲打电话,说着奇文苗昨晚发生的事儿。
那时候村里都还挺穷的,能像我们家这样按上座机电话的不多见,本来母亲也是不想按的,但是父亲又偏在县城工作,联系起来十分不方便,于是母亲这才咬了咬牙花了这个钱。
“那可不咋地,连咱家‘白奶奶’的面子都一点儿没给,我到现在还直头晕难受呢,那一晚上作(二声)的啊,简直了。你说这文苗也是,咋就好端端把个黄皮子给打死了呢,这下好了,大家都跟着折腾,而且我跟你说,这次的黄皮子可凶,咱家白仙儿根本对付不了。”
我听着有些懵,啥?黄皮子?那东西我只在爷爷口中听过,听说那玩意儿可凶,经常祸祸鸡,而且那东西吃鸡还不吃整只,通常只是把鸡的内脏掏出来吃了,然后剩下鸡的尸体扔在那。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恼恨的事儿,最让人恼的是,它只要发现了鸡,哪怕是吃了一只就吃饱了,可它也还是会把鸡圈里所有的鸡都咬死才肯罢休。换句现在欠扁的话说就是:哎,就是不吃,就是咬着玩。
我悄咪咪的把耳朵贴在门上,企图能听的更仔细。
“要不咋说人不能太做损(缺德)呢,你看,这不是遭报应了,可惜了,报应在孩子身上,孩子遭罪了。”
接着是一阵大概十秒钟的沉默,我估摸着应该是我父亲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。
“我去的时候都下半夜了,后来我是实在没办法,才把咱爹也叫去的,也幸好老爷子去了,不然估计文苗昨晚就得没(死),不过老爷子也说这事儿难办,估计今天晚上又得熬一宿。对了,我前几天给你织的那件毛衣织好了,你哪天回来试试啊?”
关于奇文苗的事儿,母亲在电话里就说到这儿,然后就开始了跟我父亲唠家常,我听的实在无聊,于是等了一会儿就推门进去了。
母亲看到我进屋,于是再没说上几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,转身问我:“你咋这个时候来了?”
也难怪母亲问我,因为今天是周日,按照我以往的性格,那绝对是不睡到中午不起床的,而现在才上午九点多。
我把手里的包子给母亲看了看,“爷爷早上回来给我买了十个大肉包子,我觉得挺好吃的,给妈也拿来两个尝尝。”
母亲笑呵呵的点点头,然后伸手接过包子直接吃了起来,看得出来,母亲也没吃早饭。
看着母亲吃着包子,我顺嘴问了母亲几句,“昨晚三大爷半夜来把爷爷喊走了,说奇文苗出事了,妈,奇文苗现在咋样了?”
母亲吃着包子,目光有些放空,似乎是在回忆,但是眉头紧锁,“被你爷爷灌了酒,暂时是睡过去了,但是谁知道啥时候醒,醒了之后还作不作呢(这里zuo二声)。”
“为啥要灌酒?”我追问道。
“因为你爷爷晓得那黄皮子爱喝酒,所以就……”说到这,母亲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,于是连忙住口,改口道:“哎?我说你这孩子,咋啥都问,小孩子家家的,不该问的别问。”
我努努嘴,有些不满意,“谁小孩子家家了,我都13了,老师说我要是表现好的话,下个学期就可以申请入团了,到时候我就是团员了,可不是什么小孩子。”
母亲听到这儿似乎有点儿骄傲,“这就要入团了?咱家不二就是厉害哈,快跟妈讲讲,这入团都有啥要求啊,老师都咋跟你说的啊?”
“那首先得学习好,不过我的学习成绩都不用讲,那必须是班上第一名,然后还得……”
奇文苗的事儿就这样被母亲巧妙地打了岔岔过去了,而我却是直到回到爷爷家才反应过来,该问的我是一句也没问出来,但是我也没觉得是自己笨,只是觉得是母亲太精明。
那天爷爷睡的很早,还叫我也早点睡。我以为爷爷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没睡觉,所以今天才睡得早,但是后来我发现,爷爷其实只是在炕上躺着装睡,他并没有真的睡着,因为爷爷一直以来睡觉都打呼,而那天他却出奇的平静,呼吸声很平稳,于是我就知道,他没睡。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,可能是爷爷觉得我睡着了,于是他就悄悄爬起来出门了。我听着院子里的木门被轻手轻脚的关上后,就直接睁开了眼睛。从白天母亲的电话内容里我联想到,爷爷这应该是又去三大爷家了,虽然我有些好奇奇文苗到底怎么了,但是我对三大爷一家着实没什么好感,于是也就躺着没动继续睡了。只是不知道,爷爷今晚还能不能回来睡觉,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也要再被折腾去,想到这儿,我轻轻翻了个身。哎,我在这儿胡思乱想有什么用呢,还是睡觉吧。
很快我就真的睡着了。
但夜里,我还是被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弄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