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肖宝菊,我又不说你,你发什么神经?”
“王倩,我也不说你,你又发么子癫呢”
“你不说我,那你一大清早在这里噗噗噗的放什么屁?”
”我放屁碍着你什么了吗?中国有哪条法律说不准公民放屁?你倒说出一条来啊!别在这里死爹死娘的乱嚎了!“
”你才死爹死娘呢!素质这么低,没有一点教养……“
“你再说一声,看我不弄死你!”
“来,来啊!王倩,我站在这里等着,你要不弄死我,你他妈的就不是人养的!”
话刚说完,怒火中烧的王倩发疯似的就往肖宝菊那边冲去,企图用一种强大的气势来压倒对手。这吵嘴好比小说里的人物出场,先要营造一种氛围,充分调动起读者的一切感官,让你感同身受,让你在阅读的畅快中暗暗叫好,从而达到欲罢不能之目的。
铁皮房里,所有的人都在看热闹——仅仅是看而已,绝不动手掺和。中国历来有“君子动口不动手”的光荣传统,中国人做无聊的看客最早可以追溯到鲁迅笔下的一篇叫作《藤野先生》的文章。所以,即使这两个女人真刀真枪的干起来,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搏杀,大家仍然会无动于衷。
其实,有人想管,却不敢管,不能管。原因他没有一个管人名分。没有名分,管起人来自然是名不正,言不顺。失去了这一靠山,管起事来必然事倍功半,甚至事倍功无,所以面对的是一只拦路虎,干脆就不管了。
这是一家专门配送pdd社区团购业务的公司,叫进步配送有限公司。
公司现有男女分拣人员二十多人,可能是老板想省几个工钱,公司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,大家都是分拣工。好比溪底石头的位置,发洪水后,全被盖在面水以下,谁也分不清谁高谁低。
员工平时是没人管的,只有有事时老板或老板娘才会现一下身,处理完事情后,又人间蒸发掉。
而此刻,才凌晨5点,老板和老板娘还在睡梦中,他们至少要七八点才能赶到公司——这足以看出公司的管理理念——无为而治。要是老子还健在,必传其衣钵,夸夫妻俩是绝世奇才。
王倩动用了她的看家本能——王式飞毛腿,一眨眼就冲到肖宝菊的面前。肖宝菊仿佛是充当世界警察的米国,一副天不怕地不怕、死猪不怕烫的样子,眼看两个女人就要真打起来。
就在王倩想送肖宝菊一个耳光,肖宝菊想赠王倩一个弹腿之际,这个等价交换刚要划上等号,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的声音破坏了——
“两位大姐住手,有话好好说,都是在一起做事的同事,低头不见抬头见,今天不见明天见,明天不见后天见,天天见,时时见,搞得过火了,日后不好处事啊!”
大家一听这个绕来绕去的声音,脑袋就空了一半,先是一愣:这只狗的嘴里竟然还能吐出象牙!这是对约定俗成的成语的一次绞杀,一次围歼……这哪儿跟哪儿呀,但很快她们就清醒了。
这个说话的人,叫马贞,二十一二岁的样子,穿一件白色的衬衫,一条蓝色的牛仔裤,平时很少说话。
她刚来上班不久,有一些人还不认识她呢——这就成为她人微言轻的一个铁证,可见这铁证还有待考查。一般劝这样有难度的架,需要领导或有威望的人参与,才能起作用。
可马贞既不是领导,也没有威望,她是一个刚来不久的新人,没有一点人际关系,突然却说出这样的话来。有人在心里嘀咕:她的脑子是不是烧坏了?然后就看见她的脑袋火光冲天的,果然找到了十分充足的证据。
也有人替她担心起来。
因为肖宝菊和王倩两个人都是公司里惹不起的人,她们是公司里的小混混,混什么呢?混时间——她们经常旷工;混老大——她们在车间大喊大叫,实行霸权主义,影响其他人,直至让别人臣服。大家都害怕她俩的泼辣,常常敢怒不敢言。
可今天,这马贞是怎么啦?
难道她不认识这两个女人?
她身体里有哪根神经不对吗?为什么会如此激动、反常?
肖宝菊和王倩开始也是一愣,今天谁吃了豹子胆,管事管到老娘的头上来了?是不是不想活了?
等晃过神来后,一看还是刚来不久、名不见经传的马贞,两人顿时就发起飙来。好比某人走路,突然摔了一跤,回头一看,拦路虎只是一块小石头,必返回来,狠狠地踹上一脚,出了心中的那口恶气才罢。
“马贞,想管老娘的事,你还没这个本事……老娘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。”
“马贞,这事你就别掺和了,对你又没有半点好处,而且……你似乎太嫩了,练手都不够格!”
面对两人的讥笑,马贞也不怯懦,她说得有理有据:
“不是我要掺和你们的事,是你们的事主动跑到我的耳朵里来求我,我本来是一个硬心肠的人,但面对你们一次又一次的请求,我只好答应下来帮你们了。所以,我是站在你们的角度替你们解决问题,要是真打起来,不管伤了谁,你们两个都得出钱,谁吃亏呢?再说你们打架的事传到老板和老板娘的耳朵里,他们又会怎样看待你们呢?”
“随他们怎么看?怕个毛线,一千多块钱一月,节日里什么东西也不发,要求还这么多,谁肯给他们干?”
“要不是在家带娃上学,家里男人的工作不稳定,我早就不干了。每天凌晨4点上班,耽误我好多瞌睡,白天又睡不好,人一整天都没精神,像一个废物……”
马贞见王倩这样说,会心一笑,好比在十万人群中遇见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,效果虽不显著,但已实属不易。
既然是志同道合的同志,那肯定是心心相通,仿佛她已在王倩的内心走了一圈,对里面的一切都了然于胸,她暗自庆幸,有了说服她们的方向。
“其实,我们现在家里的状况都跟王大姐一样,虽然女人在家带小孩上学,但总的来说,空余的时间很多,在家玩也是玩,还不如找一份事做,这样才更安心……”
那王倩听马贞这样一说,当场产生了共鸣,仿佛这句话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,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很多,先前的抵触情绪立刻削减了一半。
“可不是吗?正如马妹妹说的一样,大家既想带好娃,又想挣点钱补贴家用……”
这时肖宝菊也说话了,“说句老实话,这里上班自由是自由,只是工资太低,待遇太差,做起事来没劲!”
“对,肖姐姐说的不错,工资确实有点低,比其他的配送公司都要低。”
“凌晨4点上班,要10点才能下班。6个小时,才一千多块,划不来!”
“……对,不划算!”
就在马贞、王倩和肖宝菊三个人讨论工资问题的时候,其他几个女人也加入了进来。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,以此类推,五个女人就是两台戏了。戏台子一多,自然热闹非凡。
突然一个穿花格子的女人过来插了几句,“大家的声音别太大了,老板和老板娘在监控里会很清楚的听到你们说的每一句话的。”
“监控还有这功能?”
“肯定有啊,对图像和声音都有记忆作用。”
“要是被老板知道了,我们在背后说他们的坏话,这可怎么办呢?”
“大家不要担心,老板和老板娘这个时候还在睡大觉,等他们起床,画面早过去了。”
“可万一要是谁走了风声,他们要查呢?”
“这也无妨,虽然他们查到我们的语言有些不雅,但事情已经过去了,况且是人都会有一定的度量,谁会跟过去的事情较真呢?”
“对,对,还是马妹妹说得好,想得周到,问题分析的比较透彻!”
马贞见条件已成熟,就对大家说:“都散了吧!分货去吧!”
很快,一场打斗的危险消散了。
但有两个女人并没有去分货,而是往厕所的方向走去。
一个对另一个说:“可惜了,眼看都快要打起来了,只怪马贞这个臭女人,想显摆一下自己的领导能力,把事情搞砸了,这种自以为私的人迟早会被人修理的!”
另一个说:“你还别说,这肖宝菊和王倩这两个活宝,今天怎么这么克制?如果是往常,两人早打起来了。这不得不说马贞这个人很不简单啊!”
一个又说:“这马贞有什么本事呢?平常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,今天倒是活见鬼了,神叨叨的说了许多,都不知道说什么?奇怪的是那个王倩似乎被说服了,还有那个肖宝菊,傻逼一样,也臣服了!”
“所以我说马贞这人不简单,有一定的说服能力,根据以前的表现,这种能力似乎是刚从哪个地方捡来的?唉,要是在马路边随便能捡到就好啰!”另一个人说完,叹息了一声。
大家散开后,就各做各的事去了。
马贞也走开了,往小拉车上放了几筐货,准备分拣去,她的前额、嘴唇处,挤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