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去世的那一年,我刚好十四岁。
在六七十年代,农家的孩子不娇惯,按说十四五岁的男孩子,在家已经可以独挡一方面了,可是那个时候,我依然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。
这么说,似乎好听一点。
说白了,就是依然胆量很小。
这倒不是我怕事怵事,也不是好吃懒做。
而是害怕走夜路。
尽管白天,我还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,敢于和村子就有力气的孩子撂过儿(也就是摔跤),当然每次都是我胜。而且小小年纪的我就担当起持家的任务,打猪草、拾柴火,捡粪便,没有我不干的。
可是一到天黑,我就像一个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,不敢出门。
之所以造成我这样的性格,实在是因为我听得鬼怪故事太多了。
那个时候属于六十年代末,七十年代初。
农村还是非常的落后和愚昧。
因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,所以,吃过饭后,小伙伴们就走出家门,在大街上做迷藏,玩游戏。
游戏玩累了,就听村里的老人讲鬼故事。
一听就是大半夜。
可是一个人回家的时候,就彻底惨了。
回家的路上,总是觉得有个小鬼儿跟在身后。
甚至听得身后有脚步声。
自己走它也走,自己停下他也停下。
转身看看身后,却又什么也没有。
每每这时,吓得浑身发抖,有一种要窒息了一样的感觉。
一旦经过阴暗角落,特别害怕有什么东西忽然间从角落里窜出来,把我拖走。
而我家又住在一个深深的巷子的最里面。
好盼望巷子里有大人们走出来迎接我。
可已是夜深人静,大人们干了一天的活儿,都早早休息了。
到了家门口,已经出了一身冷汗。
回到家里,父母已经休息,自己急急忙忙进屋上床,钻进被窝,身子蜷缩,战战兢兢,在恐怖中渐渐入睡。
第二天天亮起床,背上书包去学校,想想昨晚的遭遇,依然心有余悸,心里发誓,以后再也不去听鬼故事了。
可是到了晚上,照样走出家门,来到那讲鬼故事的老者跟前,听得津津有味,乐此不疲。
听鬼故事就像是吸毒,越听越上瘾,越听越害怕。
但是因为已经上瘾,怎么戒也戒不掉了。
于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恐怖和猎奇。
仔细算来,从六岁第一次听鬼故事开始,到我十四岁那年,已经听了好几年了。
如果仅仅当做一种娱乐,那倒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多么大的伤害。
我发现和我一起听鬼故事的伙伴,很多都当做一种娱乐了。
而我偏偏深陷其中,耳濡目染,宁信其有,不信其无,深受其害。
这或许是性格所致。
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吧。
从小到大,我心灵深处,一直被这种阴影所笼罩,另我不堪其苦。
闲话少说,言归正传。
奶奶大病在床,已经多日不进食,眼看奄奄一息。
为她治病的是公社卫生所的医生。
此刻已是手段用尽,无计可施。
他已经打算放弃。
但是,做晚辈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家撒手人寰啊。
打听得邻村马寨有一个巫医,祖上有一个什么偏方,能治奶奶的病。
我爹妈还有大伯大妈,就要家里人去那村医那里抓两副药。
这也是抱着侥幸心理吧。
谁知道,这个抓药的任务居然落在了我的头上。
正是下午半晌的时候。
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。
我一听要我去抓药,心里就害怕得不行。
因为,我最怕走夜路。
而且,从我们村到马寨,有六七里路。
最要命的是。
到马寨去,乱坟岗是必经之路。
因为鬼故事听多了。
我对乱坟岗也有所了解。
乱坟岗就是两村之间的一片坟地,稀稀拉拉的坟头不下二十几个。
两村里凡是凶死的人,不能葬于祖坟,都葬在了乱坟岗,而且以少亡者居多。
什么寻死上吊的,服毒自杀的,溺水而亡,死于车祸的,不一而足。
早就知道,那里是一片不干净的地方。
发生过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异故事。
说句不怕笑话的话,平时别说走到乱坟岗了,在地里打猪草正眼都不敢看那个地方。
要我路过那个地方,无异于出生入死。
那里知道,这一次,居然要派我经过乱坟岗,到另一个村子里去抓药,而且是在就在天色将暗时分。
就算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马寨,回来时候肯定是伸手不见五指了。
这对于怕走夜路,胆小如鼠的我来说。
无异于是要命啊。
可是面对父亲的命令,我只有服从。
父亲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,你稍不服从,他就会拳脚相加。
不过我还是想推掉这一次差事,我战战兢兢对父亲说:“爹,我在家看护奶奶,你另派一个人去好吗?”
“你个小兔崽子少废话,家里一个人比一个人忙,你说派谁去?”
爹怒气冲冲,怒目圆睁。
“我不会骑自行车,找一个会骑自行车的去不好吗?”
“你个兔崽子,你奶奶大病在身,叫你去抓药,你就推三阻四,再特么胡说八道,小心老子打断你兔崽子的狗腿,你说另叫一个人去,你说说叫谁去?”
我虽然害怕老爹,但是因为太害怕一个人经过乱坟岗,还是分辨地说:“爹,叫阿青哥去不好吗,他个子高,会骑车,快去快回。”
谁知道在一旁的大伯母却不高兴了,她说:“阿红,你不知道你青哥在砖窑厂上班吗,还叫你青哥去?”
青哥是我的堂哥,也就是我伯父的大儿子。
他小学毕业没有上初中,就在生产队做工,下工之后,也舍不得闲一会儿,就到公社的砖窑厂装砖出砖,挣一分额外的收入,好盖新房娶媳妇。
听了伯母这么一说,我知道,这一次我只有铤而走险了。
心里安慰自己说,男子汉大丈夫,有什么好怕的。
爹和大伯就把邻村村医家住什么地方,叫什么名字,那药的名字告诉了我。
爹掏了一阵子口袋,掏出了两块钱。
我我不情愿地接过来,就像囚犯上刑场一般,义无反顾地走出家门。
那个时候,村子里自行车还不多。
我们家里也没有,而且我也不会骑自行车。
这六七里路,我只有地蹦儿了。
走出村子,看看太阳,还有老高。
我心里想,必须快快赶路,最好在再天黑之前,能赶回来,就万事大吉了。
出了村,我几乎是一路小跑。
季节已经是深秋,高干庄稼诸如玉米高粱都已收获,种上了小麦,麦苗青青,很是精神。
而矮杆庄稼,诸如棉花红薯白萝卜胡萝卜,还长在地里,叶子依然碧绿。
天高地阔,白云悠悠。
鸟儿在田地叽叽喳喳。
间或有一只被惊吓的野兔,从草丛里钻出,在大地上仓皇奔逃。
尽管四周风光如画,我哪有心思欣赏啊。
我不顾一切地奔跑,奔跑……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