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)
李家村的小溪其实没有名字。
平南来到这个地方最偏爱的就是这条小溪,自然和原始,它与他生活的城市完全的两个概念。这里与他来时的想象完全的不同,新鲜而又美好。
小学堂已如期开课,一年级的教育对他这个老高中生来说很轻松。
九月天虽然已经入秋,但是依然火热。秋老虎的天气,让小山村的黄昏显得闷热,皮肤上有一种黏黏的汗迹。
但黄昏还是那样美丽,特别是小山村的黄昏。
有风,初秋的风,吹过远处的山岗。小溪在夕阳的斜照下,就像是条闪着光的蓝色玉带,磷光点点。
实际上这条小溪并没那么美,白天女人们在这里洗衣服,偶尔还会有几头老黄牛在戏水,不时地叫几声,排出来一大堆粪便,被溪水冲着往下游来。
而这刻正是夕阳将落未落的黄昏,孩子们都回家吃饭,老黄牛也已经进栏。那份安宁在平南看来美好极了。
小学堂与小溪有100米的距离,要去小溪得穿过台级下的那片茂盛的竹子林。
平南斜躺在学堂门前土岗上,眯着眼睛,嘴巴里咬了根野草。野草咬破后,有一种青青的涩味,他咽了口唾沫。
他觉得口涩,爬起来沿着小道去小溪边。
老远的就能够听到淅淅沥沥的溪流声,偶尔还夹杂着哗啦一声的泼水声。
他拨开小竹子和拦腰高的蔓藤。
他猛然机械般地定住,像一下子被卡死了的闹钟。野草从他的口中掉落下来。
他看到了一个人。
一个女人。
一个站在溪里,没穿衣服的女人。
女人在洗澡,就站在清清的小溪的中间。
夕阳穿过溪边的竹子林落在溪流里,映出来一片斑驳。那斑驳正一闪一闪地投在这个女人身上,那种美,如同银河上的仙境。
女人是刘兰。下午水稻田里的稻叶子粘在身上使她很难受,收工时有意落在后面,到小溪里来冲个通透。她也专门挑了一段被竹子林挡住的一个湾里,这里平时是少有人来的。
自从和李得富一起过日子以后,她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时间如此放纵大胆的解放自己,那种把自己与天地融合的场景,也只是反复出现在梦里罢了。虽然说李家村是一个几乎被世人遗忘了的小山村,虽然这里的景色是如此的自然,甚至原始。但村民的眼光,李得富的笑,时时像一根无形的绳索,捆绑着她。
今天,她要痛痛快快地解放自己一次。
她用双手捧起一掌溪水,举过头顶,仰脸,洒落。
平南如石膏像般呆立着,忘了天忘了地,体内是一阵阵强烈的晕眩。
他口干。
她的身体,恰到好处的修长与丰满。还未散落的小水珠,附在身体上,整个儿柔软得如同天仙。
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美的女子,就连画里都没有。
他父亲就是画画的,据他母亲说父亲曾经参与过新国家的广场设计,广场上的那座五马奔腾的浮雕,就是父亲的作品。所以从小他就见过家里的许多画,他也跟着父亲学习过基础的素描。那种光与影的结合,线条的恰到好处,都是他深有感触的。
而今天,他的眼前就有这样一幅画,或者说那种光与影,那种线条,那种美,是画上没有的。
他被磁铁一样的牢牢吸在那里,动不了。直到她来拿溪边的淡蓝色衬衣,和花格子裤。
天边有一撮淡云飘过,金色一般的磷光突然被隐去,一阵微风从山口吹来。
她抬头望了望天空的一刹那,突然发现竹子林边上呆呆立着的他。
没有惊呼,也没有慌乱。
她早就知道他,她已经无数次在村民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字,和有关他的许多传闻。说他长得帅,说他斯文,说他有学问,说他给孩子们讲外面的世界。
在这一眼之前,他的形象或许在潜意识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立体,早已熟悉不过了,就差这一次的相见。
她好像早就等着这一次的相见,只不过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景下见到,是她没想到过的。
她半眯着眼睛,迟疑地望着他。
夕阳穿过云层,露出淡淡的金色。再次落在她的身体上。
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淡黄色的雾,瞳孔在放大。他的体内似乎进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,他开始一步一步地向溪边走去。
他走过去的,意识里是一幅画,挂在天地之间的一幅画。那画美得让他着迷,他可想用心用手去触摸一下这画。如同那年母亲带他去广场,第一次见到父亲的五马奔腾浮雕一样,他也奔过去,奔过去。
她就站在溪边,依然迟疑地看着他,没逃也没动。
很近了,就一步之间。
她朝他莞尔一笑,然后低下头。
五马奔腾,是一组青铜雕塑。是父亲的力作,从制图到成品,花了父亲一年多的时间。父亲说他的一生有二件作品是他最满意的,一件就是这组浮雕,另一个是他平南。
在他决定来农村时,送他的那天母亲哭得很,记得父亲说作品是需要打磨的。这老使他想起广场上的那组浮雕,第一次看到时的奔跑。
他再也无法控制地上前一步,一把抱住她,紧紧的。
她挂衣服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,淡蓝色的衬衣连同花格子,在四条直立的腿中间飘落下来。
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滚烫的力渗遍全身,他的脑中有份山雨欲来的空白。
“对不起,你,太美了。”
“太美。。了。。”
他语无伦次。
“什么?”
她也开始背朝他穿起衣服,衣服显得大了点,但很得体。
“你是村里请来的文人?”
她将“文人”两字说得重了点。
“你知道?”
“村子里的人都识得你的。”
“你也是村子里的?”
“嗯。就住在村东的老樟树对面,门口有张旧竹门的那家。”
她不知道为什么,要把自己的家说的那么具体。
“我走了,家里还等着我烧饭呢。”
在黑夜将要来临的这一刻,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灰蒙。树林,竹子,土岗,小溪都变得如此水墨,像极了一幅山水画。
平南确定自己突然在这个黄昏中迷失了。
2)
美丽的东西是无法忘记的,特别是美丽的女人。
他无法忘记广场的浮雕,那奔腾的感觉,让人热血。那时的他,以为全世界是他见过最美的作品了。而与浮雕相比的,或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是,这个黄昏的画面。
平南忘不了这个黄昏,忘不了这么一幅美丽动人的画面。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带着水珠儿的美丽身体。
这一切他都无法用粉笔卡一次一次抹去。
1+1=2
最简单的数学算术,他的12个学生都会,而他要思考几秒钟。
他实实在在的知道,这种含有点黄的思想对不起老支书额头上的几根皱纹,可他就是忘不了。忘不了那个女人。
他问过一个学生,村东头门口有张竹门的是哪家。学生说,男人叫李得富,是个痴呆男人。女人叫刘兰,是李得富从我们这个小学堂里捡回去的。
听说也是城里来的,他们都这么说。
3)
一到黄昏,刘兰的心就很乱,特别是这几天。
一个美丽寂寞的正常女人,一到黄昏心就会莫名其妙的忽然乱起来,关于这点已经是不正常了。
她的乱为一个男人,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老师。他来得很忽然,几乎是毫无征兆,一下子就窜进她的内心。
他居然能够那么大胆地抱她,那么有力。抱着的还是她没穿衣服时的样子。那一刻,她都能够听得见他那颗慌乱的心跳。
然后的几个黄昏,她的心就乱了,乱得像鼓击。
她不敢拉开那张竹门,不敢再看樟树下的另外一个男人。从春天一直坐到秋天的男人。
他坐着就只是看她,她知道他喜欢他,但她就是喜欢不起来。
李大牛握着的酒瓶子已经见底,心里在想着:“这个时候,她应该出来看他一眼了。”
他每次喝得沉闷时,对面的屋里都会拉开房门朝他看几眼。就这几眼,他便会觉得他的苦他的心酸,还有他无望的等待都是值得的。
可今天的黄昏没有,这几天的黄昏都没有。
他不愿意冲进她的门,不愿意做她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情。从他看到她落荒到李家村的第一眼起,他便在心里对自己发过誓。
他一向不发誓。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全李家村最守信的人。
只是他真的太喜欢她了。喜欢过了,便苦。可他愿意这样的苦。
人啊,就这么矛盾。
刘兰自己都没搞明白,为什么能够如此坚定地拒绝一个一往情深的男人固执真情,却又能在另外一个男人初见时那一瞬间,完全的不设防。
看来她外公说得对,有一种东西谁也解释不了,那东西叫感情。
外公说,感情是个迷。
司芬克斯之迷。
人一旦撞上了这东西,除了幸福,也逃不了痛苦。
如同对面的李大牛,小学堂里的平南,还有她自己。
这一刻,她非常想念她的外公,外公和他的爱情。还有她苦难的母亲。在二年前她离开她时,彼此就再也没有消息。如果这时她在身边,多少会告诉她如何去面对这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