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拳头牯说话的农村,文武斌家三代单传,在村子里没有什么话语权和存在感。
结婚之后,父亲反复交代他,这一辈子,一定要至少生出一个儿子来延续血脉,哪怕就是回家种田,也要传承家族香火,这才是第一要事。
他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工厂,成为县城人,计划生育铺天盖地,通不通三分钟,再不通龙卷风,传宗接代日趋虚化,生不生儿子的愿望并不强烈。
何况体制内工作人员的生育政策,除了特殊情况外,不论男女都是生一胎。否则,在体制内工作的饭碗就会丢了。
这是一条比钢铁都还硬的底线。
丢了体制内的饭碗,对于一个家庭,就是失去了天,失去了地,整个家都是悬空而浮的。
但父母不一样。
他们是世袭农民,生儿子不仅是传宗接代的需要,更是生存生活的需要,特别是维护家庭权益,不被他人欺负和损伤的需要。
生了儿子,就像国家有了自己的军队。
父母很强硬的说,当儿子的,必须至少生出一个儿子,才能对得起祖宗,守得住家庭,传得下血脉,留得了香火。
哪怕生出一个蠢子崽来,也比没有儿子强一万倍。至少,自己死后有人捧灵牌(遗像),族谱可以继续写下去。
文武斌那段时间非常煎熬,几乎整晚整晚睡不着。
听父母的话生一个儿子,就是超生,铁饭碗就要被砸掉。
不听父母的话,能保住饭碗,可又怕被别人骂断子绝孙。
这是一个二选一的必答题,选择铁饭碗就不能要二孩,要二孩就要丢掉铁饭碗。
唉,这还真是一个自古忠孝难两全的历史难题啊。
他在反复比较之后,还是向孝低下了头。
铁饭碗没有了,最多就是吃差些,穿差些,受苦些。
而没有儿子,就没有了家族的再延伸,就没有了希望的再实现。
人生在世,不能太自私,不仅要为自己活着,还要为家族活着,为后代活着。
一个人一旦失去了传承自己使命的人,即使混得再好,活得再精彩,也如同流星,如同烟花,又有什么意义?
一个人一旦失去为家传宗接代的意识,稍微有点压力,就会成为过不去的河,爬不过的山,处处寻找躺平的理由。
生命只有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下去,才有意义,才会永远。
生命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爬山过河,才有生机,才会炫丽。
他反反复复做刘冬翠的工作,两人在床头吵架床尾和中怀上了第二胎。
后来,文武斌又以病假的名义,帮刘冬翠请了一年的假,雪藏起来。
谢天谢地,第二胎真的生了一个儿子。
那个年代不比现在,科技发达,技术先进,只要有钱,什么心愿都可以达成。
那个时候,人的一切都要凭运气,赌胆量。
生孩子也不列外。
八字不好,为人不实的人,是生不出儿子来的。
老婆比老公的心狠毒的,也是生不出儿子来的。
天老爷是公平的。
和你打开了想走的后门,自然就会把你进出的前门,完美无缝的关好。
夫妻双双被开除了公职,一起回村子“顶职”当了农民。
在文武斌前生的2021年,国家出台了政策,修改了法律,取消了社会抚养费,夫妻可以生育三个小孩。
有的城市还出台了一系列催生奖生的优惠政策。
但工作内卷的压力,房价的可望不可及,教育投资的无底洞,花钱如烧钱纸的看病,和对高品质、高幸福生活指数的追求,育龄人对生孩的渴望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。
特别是一些女性,想当丁克的越来越多,或只同居,不结婚,不生育,多自由,多单纯,多开心,多无牵无挂,哪么开心快乐就哪么随心生活。
有的女方干脆在谈恋爱或相亲之前,公开声明,结婚可以,睡觉可以,就是不能生小孩,不能影响女方的身材。
文武斌如果推迟二十多年再生,也就不会被开除了。
最多是企业改制被买断,自己再就业。
看来做任何事情都有讲究,必须在正确的时间,做出正确的选择,采取正确的行动,才有可能会收到正确的结果。
文武斌夫妻两被三开后,不想回村子里当农民,想在城打打零工,以后再慢慢寻找复职的机会。
他们找到世居县城的外家,向他们求助,能不能给他们一家四口,腾一间房子出来,好节省一些开支。
他们想,到了这个时候了,能省一分钱是一分钱。
岳父岳母和外兄们如果克服一下困难,还是可以挤出一个房间出来的。
就像菜市场,人多的时候,挤一下,照样还是卖菜的卖菜,买菜的买菜。
人多人少,全靠包容和理解。
但他们没有答应。
他们说,生活从来都是各过各的,既然做出了选择,就要承担后果。
嫁出去的女,泼出去的水,外家只有沾光的权利,哪有倒贴女婿吃苦受累的义务?
他们说,自古以来,世界上就没有这么的道理嘛。
无奈之下,文武斌一家四口只有回到村子里面讨生活。
辛辛苦苦读出书,原本手捧铁饭碗,谁知超生一个孩,又回村里当农民,面朝黄土把田种。
村子里没有工厂,大部分的人还是在家里种田种土,只有极少数人开始到珠三角等沿海地区去打工。
沿海地区的工厂越建越多,对普工的需求也越来越多。信息灵通的农民开始抛家离村,赶赴远方,打工挣钱,希望借此能够搭上到城市生活的班车。
农村虽然可以安置灵魂,却养活不了躯体。城里虽然能够养活躯体,却没有安置灵魂的空间。
村子里的田土不多,一个人也就四五分水田,好在自己和两个妹妹,都是在村子里分田到户后考上大中专的,三兄妹的责任田土都由父母在种。
文武斌回来后,父母就把他们三兄妹的田土,都交给他们夫妻种。
农民除了分到的田土外,再也没有其他的生产资料了。
一家人的衣食住行、人情往来和读书看病等等支出,都寄托在那些不会讲话的死泥巴巴上。
一亩多水田虽然不多,但犁田耙田、插秧、杀虫治病、收割等等,全都是体力活儿,特别是双抢时间短,事情多,流火的七月三伏的天,没有人不被累成猴子的。
文武斌原本和村子里几个年龄相仿的人约好,等搞完双抢休息几天,恢复体力之后,就一起南下广东,到珠三角去闯一闯,看在那里的工厂里,找不找得到适合自己做的事情。
那天双抢结束,他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。
想想自己回来一年多,搞了两次双抢,每次都累得腰都直不起,再等几天就要南下广东了,就跑到河里去洗澡。
他来到村子里男人最喜欢去洗澡的那个老地方,想好好洗一个双抢结束的庆功澡,把过去发生的一切不愉快和疲惫统统洗走。
一到夏天,洞中间的那条河,就成了村里男人们的天下。
每条河都是弯弯曲曲的。而每一个转弯的地方,总是河水比较深的地方,也是村子里来洗澡的地方。
在农村,到河里洗澡的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们。
农村的女人洗澡,哪怕就是在炎热的夏天,都是在家里,从不会到河里等野外去的。
她们害怕被别人偷看了自己的身体。
男女有别如同一堵墙,始终竖立在她们的脑中,让他们无法往前走去。
农村女人的封闭和传统是刻在她们的骨子里,融在她们的血液里的。
她们不像城里的女人,泳衣一穿,就大大方方的,和认识不认识的男人,一起在同一个水池或者同一个河段,尽情潇洒地在水里游来泳去。
没有女人的河里,男人们是最最坦诚的。
男人们也只有在河里洗澡的这个时候,才是最光明正大地坦诚的时候,谁粗谁细,谁长谁短,一目了然,一清二楚。
不像城里的男人,即使到河里洗澡,也穿着泳裤,一点都不光明磊落,一点都不坦诚相见。
农村的男人到了河里,就一个个都不是自己了,短裤子随意地丢在岸上,人人都脱得屌蛋零光的,在水里或你追我赶,或跳水生花赛大小,或沉入水底比长短。
那里有一个从山上生出来的大石头,犹如一垛厚厚的护山墙,一边连着河,一边连着山,若两层楼房高。
石壁上又自然生成了三层,让人们在上面自由选择跳水的高度。
跳水是文武斌的拿手好戏。
他站在那跳水的第三层石梯上,想给大家表演一下跳水的惊险刺激动作,用力往上一跃,迅捷地扎入水中,生起了高高的浪花。
谁知一扎进河水里后,他的双脚就猛的抽筋起来。他抵不过抽筋的疼痛,像一条死鱼一样,不一会儿,就沉入了并不是很深的水底,被河水灌了一肚子的满满的洗澡水。
过了许久,一同在这里洗澡的同村人,发现文武斌还没有浮出水面,知道可能会出事了,不知谁叫了一声赶快救文武斌,就一起扎进河底寻找。
率先寻找的人找到文武斌时,才发现他已经出了问题。
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拖出水面,一群男人们急急忙忙套上短裤,扛起文武斌就跑,一路轮流着扛,不要命的往镇中心医院冲去。